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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 制衣厂往事:温柔的四川女人,陪我度过了许多寂寞时光 [打印本页]

作者: 花醉红尘    时间: 2023-8-12 10:38     标题: 制衣厂往事:温柔的四川女人,陪我度过了许多寂寞时光

口述:福生(江西九江人)


二十年前,我十八岁。和所有落魄的农村青年一样,找不到别的出路,唯南下,进厂打工。就这样,怀揣一张高中毕业证,我只身来到东莞,落脚于大岭山镇。我有不少同乡在大岭山谋生,找一个临时栖身之所,倒并不难。


我家乡的小镇,名字里也有个“岭”。因此,与大岭山的相逢,有种他乡遇故交的亲切。只是,这份亲切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幸运。我每天带着喜悦出门,归来时一身倦累。每每被工厂婉拒,便感觉自己虽不是书生,却百无一用。


好在到第十一日,我终于在坑尾村找到工作。这是一家制衣厂,名字倒好听——铭星。铭星制衣厂不大,三四百人的规模,生产的服装全部出口欧美。我分在二楼,在成品车间。职务是物料员,这当然是好听的叫法,其实就是杂工和搬运工的综合体。


虽无技术含量,但工作来之不易,我特别珍惜。我特别羡慕踩车工的同事,每天早早把份内工作干完,然后眼巴巴地站在车间,看车工们踩电车。车工们都是熟手,电车踩得飞快,看得我目瞪口呆,觉得那动作又帅又潇洒。






制衣厂以女生为主,尤其是三楼手工部,放眼望去,女生排排坐,穿着各色衣服,鲜艳美丽。二车成品车间不一样,以车工为主,踩电车的,男女掺杂,比例在1:3。


成品车间的男子,全是技术工。有个叫阿伟的车工,技术娴熟,踩起电车来,像玩杂技,行云流水,看得我啧啧称奇,羡慕不已。见我观瞧的次数多了,阿伟有一回问我,想不想学电车?我以为阿伟想教我,当然求之不得,赶紧点头。


谁知,阿伟却问我,你今天洗脸了没有?我不明其意,正要开口相问。他接着说,你一个杂工,也不照照镜子,电车是你想学就能学的吗?


我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,脸皮又薄,瞬间面红脖子粗。我拳头紧握,却又不敢惹事生非。一来初进工厂,试用期还没过,怕开除出厂。第二个原因,阿伟是四川人,二楼成品车间,全是四川人,都是他的同乡。


那个年代,特别讲老乡情谊。如果你在工厂落了脚,安稳下来,往往会带另一个同乡进厂。尤其当了组长、主管,身边就会聚拢更多人。


同乡多了,可以抱团取暖,免受欺负。这里所讲的欺负,分两种情况。一种针对别的地方的打工者,二十年前的东莞,治安不好,员工之间经常发生纠纷,甚至出现两个男子,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情况。


如果厂里老乡多,即使不出面,也有一种威慑作用。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。


另一种则针对老板。在世界工厂的鼎盛时期,几乎所有工厂都开足马力,加班加点,机器更是日夜不休。只是,大部分工厂采用计件算酬的方式。即使天天加班到凌晨,员工领到手的工资,也可能很低。


工厂计件算工资,有种种好处。厂方一旦发现员工的工资普通上涨,立马会调低工价,以达到控制成本的目的。对员工来讲,这种剥削当然难以接受,但单枪匹马的员工没有议价权,倘若抱团取暖则不一样,可以直接与老板对谈。


如果谈判失败,领头人可以振臂一呼,把熟手工人全部带走,另谋高就。对玩具厂、手袋厂、制衣厂这一类企业而言,车工属紧俏工种,很吃香。工人一旦被带走,就可能造成釜底抽薪的后果。


铭星厂就存在这样的情况。成品车间的车工,百分之九十来自四川。就连老板,也对四川主管敬让三分。当然,四川主管受到老板礼遇,也不会轻举妄动,两者达成了某种和谐的平衡。毕竟,出门在外,求的是财。除非出现极端情况,双方都会相安无事。






一众四川人中,混杂我这样一个江西人,虽不奇怪,但没人把我当回事。杂工如我,在他们眼里,无异于搬运狗。


众人看我的目光皆如此,尤以阿伟为最。我那时不自知,还自轻自贱,偏偏想向他学技术,受人奚落,自然在情理之中。


这时,我的生命中,出现了一个幸运女神。她叫芹,是另一个小组的领班。芹只大我三岁,初中刚毕业,就南下打工,先后在纸箱厂、食品厂做过,三年前来到铭星,不但技术好,而且心细,待人热忱,工人皆服从她。她当领班,倒也合理。


领班拿固定工资,车工则计件,是到工价好的单,车工的工资往往超过领班。反而领班要承担很多额外工作,比如协调、代工一类。因此,技术好的车工,其实不愿当管理的。


芹也是四川人,又有侠义之气,见不得我被阿伟非难。她私下找到我,说她可以教我踩电车。我只知她是另一个小组的领班,和阿伟是同乡,对她的事情并不了解,起先半信半疑,害怕她和阿伟一样,只想看我出洋相。


芹果然是认真的,次日晚上,待众人下了班,她把我叫到电车前,开始讲解踩电车的要点。看她模样,不是忽悠人。我自然感激不尽。


镇上有许多培训班,其中就有教踩电车的,费用高且不说,就算学会了,也很难说自己有经验。因为纸上模拟,与实操毕竟是两回事。


芹手把手教我则完全不同。她有丰富的实战经验,我上手的,又是工厂实打实的产品。虽用废旧布料练手,但一开始就有明确的方向。


空旷的车间,无处可避。芹教我踩电车一事,很快被人知晓了,她的同乡不免有些微辞,觉得她帮一个外乡人,实在难以理喻。


最气愤的当属阿伟。他当着众人的面,和芹大吵一架,吵到最后,言不由衷,连芹养小白脸这样的无赖之词,都用了出来。


正是这次争执,我才知道,阿伟和芹曾是恋人关系。两人踩电车的技术,在铭星数一数二,原可联袂上演夫唱妇随的好戏。可阿伟过于骄纵,自由为是,蛮横无知。一次两次还好,天天如此,芹烦了,主动提出分手。


阿伟的无是生非,反而刺激了芹。她不顾车间同乡的冷眼旁观,对我的教习愈发上心。有一回午间,她亲手为我示范。大约因为时间紧,要上班了,她赶时间,想在工人到来前,把那道工序完成。


结果,一急,出了差错,她的手指被车针刺了一下。幸好只在边角,但仍有血水冒出。我吓得慌乱失措。芹比我镇定多了,叫我别慌,又让我从工具箱里,取来棉球和红药水。涂上药,包扎好伤口,又像没事人一样上班了。






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。大家都觉得,芹看上了我这个“小白脸”了。她懒得和他们计较,甚至和我一起宵夜,她喜欢喝美津可乐,和陕西凉皮。每次宵夜,必点这两样。


芹还让我陪她看过几次投影。只是,与女孩坐在投影厅,我一动不敢动,过于拘谨。芹觉察到了,认定我正派,可交往,也没为难我,不再去看投影。


芹那次意外受伤,在她眼里,是稀松平常的小事,于我,心里却有了阴影。在去学电车时,总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。犹豫了几次,我只得坦诚告知。芹尊重我的决定,但建议我有一技之长,方是长久之计。


有位舍友,报了CAD设计班,我听他讲过几次,觉得很不错。芹很支持,陪我去培训班报名。交了报名费,结果才学了一个月,培训班在一夜之间,关门大吉,消失不见了。


培装班费花去了近一个月工资,我懊悔不已。芹听说了,陪我伤了一会儿心,又劝我振作,说不经风雨,哪能见彩虹。


隔了几天,芹带我去了另一家培训班。我已经受过一次伤,早就杯弓蛇影,哪敢再接招。可芹已经给我交了报名费。那一刻,我望着芹,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
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异常忙碌,也特别幸福。我对母亲透露了芹的消息,讲了她的种种好处,对我的真心实意。母亲很高兴,待得知她是四川人时,立马沉默了。


彼时,外省爱情不被看好。母亲也未能免俗。母亲向来睡眠浅,爱胡思爱想。我和芹的事,让她彻夜难眠。我本计划带芹回家过年,面对此种境况,只能叫停。


那年春节,芹留在东莞过年。我则承诺,大年初四,即返回东莞。待我回到九江老家,一切都变了模样。为了避免节外生枝,母亲帮我安排了几次相亲。


我早有了心上人,相亲只是走过场。可为了完成任务,初四返莞,成了空想。


初八回到东莞,和芹十日不见,犹如数个春秋。见到她的那一刻,我紧紧地抱着她,喃喃自语,生怕她被人夺走了。芹则笑,你天天在家相亲,被抢走的应该是你呀。我那时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,并未细品的酸楚味道。


之后,我一边工作,一边忙着学CAD。从报名,到学成。陆陆续续学了半年,终于拿到结业证书。只是,有了一纸证书,并不代表就能找到相关工作。


三个月后,在培训班老师的介绍下,我得以进入一家家具厂,做设计学徒。我喜不自禁,把好消息告知芹,好像从此就要走向人生巅峰了。后来我才知道,培训班老师之所以给我介绍工作,因为芹找到他,并且给了五百块介绍费。






去了家具厂,我投入了巨大的热情。苦心人,天不负。半年后,我终于摘掉了学徒的帽子,晋升为正式工。这时,我才想起,已经好几个月没去看芹了。


立马赶赴铭星,见到芹,才知她已经染恙两个月,没查出具体原因,肚腹时常疼痛。为了不让我分心,她没告诉我染疾一事。


不久,芹回老家治病。我回到家具厂,想着一旦有机会,就去四川看她,给她意外惊喜。只是,人在工厂,身不由己,加不完的班,忙不完的工作,我陷知于各种事务中,抽不开身。


好在芹的病在老家得到了根治,只是,父母不许她南下。毕竟,年龄大了,到了催婚的时候。她对我讲过这事,接到电话,我哑然失语。


母亲也在为我的婚姻大事忙碌,我终于厌倦,发了脾气,母亲在电话里哭泣,让我无能为力。我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的艰难。我未向母亲妥协,却暂时无法给芹什么承诺。


时间一晃,又过了一年。夏日的某天,我接到芹的电话。才聊几句,听到电话那边,有婴孩的啼哭,问她是谁。芹沉默了许久,答道,那是她的孩子,已经三个月了。我怔在那里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

当晚,我走进一家四川饭馆,把自己喝成了一个醉人。我知道,我是芹的罪人。(图文无关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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